六月,聆听时光的浅吟
不知怎的,每年一到六月,心里就莫名地泛起一股柔软劲儿,好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细碎念想,全被这燥热又鲜活的月份给勾了出来。老话说“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大概说的就是六月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前阵子还裹着薄衫抱怨春寒,眨眼间,蝉鸣就把日子烘得滚烫。
清晨推开窗,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黏腻劲儿。不像春天的风清清爽爽,六月的风里掺着槐花香、青草腥,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发酵味儿,像是谁家偷偷酿的梅子酒洒了几滴在空气里。窗台上那盆薄荷倒是精神,叶片被风吹得直晃悠,泛着层油亮亮的光,凑近了闻,清凉凉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我常想,这薄荷是不是也在趁着六月疯长?毕竟满世界都在铆足了劲儿往前奔,连楼下花坛里的野蔷薇,都在一夜之间爆出满墙的花骨朵儿。
最有意思的是午后。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行人都躲进荫凉里,整个街道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偏偏树上的蝉不肯消停,一只起头、百只应和,吵得人脑仁儿直疼。这时候我倒想起杨万里的那句“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古人可真会找乐子。我虽没有那闲情捉柳花,却喜欢蜷在空调房里,听着蝉鸣翻旧相册。照片里的六月总是模糊的——幼儿园时咬着冰棍傻笑的模样,初中毕业照上被汗水洇湿的衣领,还有去年在海边被晒得通红的胳膊。这些片段像被揉碎的光斑,明明灭灭地闪在记忆里。
傍晚倒是热闹起来。小区广场上,跳广场舞的阿姨们早占好了地盘,音响里凤凰传奇的歌曲震得树叶直颤。隔壁单元的张大爷摆开象棋摊儿,几个老大爷围坐着,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最欢脱的还属孩子们,追着晚霞疯跑,手里攥着刚买的棉花糖,糖丝被风吹得缠在头发上也顾不上。我站在阳台上往下望,突然想起辛弃疾的那句“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眼前这场景,可不就是现代版的天伦之乐?
令人惊喜的是,六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明明前一秒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就压得人喘不过气。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铁皮雨棚上,敲出急管繁弦般的声响。这时候躲进屋檐下,看雨帘把世界隔成两半——外面是混沌的水幕,伞花朵朵绽开;里头是静谧的小天地,连呼吸都染上了潮湿的凉意。有次听长辈说,六月的雨是老天爷给大地的“醒酒汤”,浇灭暑气,也浇醒那些昏昏沉沉的日子。细细想来,倒也有些道理。
雨过天晴,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甜。不知谁家的栀子花开了,香得霸道,隔着几条街都能闻见。散步时路过老巷,青石板上还淌着水,倒映着墙头探出的三角梅,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墙角蹲着只流浪猫,正慢条斯理地舔着毛,见我走近,“嗖”地钻进矮墙洞,只留下半截尾巴一晃而过。这样的小插曲,总让我觉得六月是有灵性的,处处藏着不期而遇的惊喜。
夜市是六月的另一种风情。华灯初上,整条街飘着烤串的焦香、冰镇西瓜的清甜,还有摊主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小情侣手挽着手溜达,姑娘拿着冰糖葫芦啃,小伙子举着自拍杆给她拍照。卖茉莉花手串的老奶奶坐在角落里,花白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花,看着特别安静,又特别显眼。我买了一串戴在手腕上,闻着那股清香,一下子就想起那句“花市灯如昼”。虽然现在没了古时候的花灯,但这种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比花灯还让人觉得心里暖和。
都大半夜了,六月的天还是热得不行。推开窗户,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在夜空里划出一道道零碎的光。楼下便利店的灯还亮着,时不时有加班晚归的人进去买罐冰饮。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若隐若现的蝉叫声,突然觉得这六月就跟一首没写完的诗似的——开头热热闹闹,中间起起伏伏,后面还留着好多让人琢磨的地方。六月不像春天那么含蓄,也不像秋天透着股冷清劲儿,六月把高兴的、难过的事儿全摆在明面上,等着人慢慢体会。
临睡觉前刷朋友圈,看见有人发了句“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还配了张青杏挂满树枝的照片。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祖宗早就把六月的妙处写得透透的了。可就算这样,每年到了六月,我还是忍不住这儿逛逛、那儿看看,随手拍点照片记录下来。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每年的六月都不一样吧。过去的事儿能在六月里想起来,往后的盼头也藏在六月里,它就像个闲不住的人,总在时间里唠唠叨叨,讲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