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在钻机工作,业余时间多数用来看书。那时,我在钻机有个浅蓝色木质书箱,体积不大,里面装着约五六十本书,每隔数月便会更新一批。借书时只需在管理员的记录本上登记书名、姓名和日期,就能把书带回宿舍。下班洗澡后,我半躺在床头,让思绪在文字的世界里恣意徜徉。
开始借书看,多是沉迷于金庸、古龙武侠小说的江湖豪情和刀光剑影,还会随着琼瑶笔下的儿女情长感慨唏嘘。后来涉猎渐广,《三国演义》的英雄气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赤诚信仰、《安娜·卡列尼娜》的爱恨纠葛、《简爱》的独立宣言……每本书都如同一扇窗,让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看到兴致高时,买饭都是要挨到最后才去,匆忙吃完,有时连碗都懒得洗又继续捧书阅读。
有一次,新到了《飘》与续集《斯佳丽》,按规定每人每次只能借一本。为尽快续借,我两周便看完了《飘》,真正体会了“书非借不能读”的紧迫与珍视。那时,钻机自动化作业程度不高,经过八小时的劳作,常是满身汗水泥浆。但只要想到下班后能沉入书海,对阅读的期待便转化为工作的动力。碰上雨天,蜷缩在被窝里一边听着宿舍外的风雨,一边翻动书页,有如身处世外桃源般的安然。每逢钻机停工需要值班,我就会主动要求值班,没有了机器的轰鸣,偶有鸟鸣掠过空旷的钻场,那种不被打扰的静谧在我看来是极其难得的阅读环境。
后来我当了机长,需要经常安排钻机的工作事务,阅读的时间便少了。因为工作的需要,阅读内容增加了一些专业书籍,例如《钻探操作手册》《柴油机维修实用技术》《领导是什么》《青年工作手册》……后来随着岗位不断变动,逐渐要用更多的时间去阅读专业技术和管理类书籍,还要认真理解、记忆,虽是临阵磨枪、现学现用,倒也解决了一些能力不足的问题。为此,我自以为是地将阅读分为两类:享受型阅读如泡温泉,任身心浸润在喜爱的文字里享受那种轻松惬意;学习型阅读似饮甘露,在工作需要时发挥作用如久旱逢雨。
我自然是偏爱享受型阅读的,“好读书,不求甚解” 便是我享受阅读的自我宽慰。遇到好的内容和词句,忍不住会在书页上勾画,在笔记本上抄写。虽是闲适的阅读,通过日积月累,一定程度上也开阔了视野、拓展了思维。
结婚成家后,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总是将阅读切割得支离破碎,工作中的繁忙进一步将阅读压缩到角落。直到小女儿上小学,学校要求每天进行亲子阅读,我满心期待重拾书卷,不承想小女儿无数个天马行空的为什么,经常把我们的阅读打断。为了尽可能地正确引导女儿阅读,我只好抽时间把她要阅读的内容先看一遍,包括语文书里面的课文、古诗词都做了一番功课,把自己上小学时没弄明白的内容,在陪孩子的时候又进行了补学。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种阅读吧。
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儿,合上注音版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窗外的霓虹灯仿佛当年钻场上空闪烁的星光。手机不时传来信息的提示音,恍然发现自己一度在各类社交媒体的洪流中流连忘返,偶尔从智能屏幕的蓝光里抬头,惊觉昔日在钻机那种纯粹的阅读岁月,已化作数字时代夹缝中的一株藤蔓,只剩下倔强的记忆在岩壁里向上攀爬,想要回到那种用目光摩挲铅字、以思绪翻动书页的阅读,已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