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时代的谢幕,总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挥手间,档案室深处那些泛黄的、薄如蝉翼的纸张上,早已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时光像电影机里的分镜头,零零散散地记录着每个时代的风雨兼程。
2024年深秋,天朗阳暖,云游风闲,我们有幸走进有着70年队龄的山西省地质勘查局二一四地质队,见到了原“三八”女子钻机的阿姨们。她们黑白交织的发丝早已沾满生活的酸甜苦辣,眼角边刀割似的褶皱埋进了岁月或深或浅的不易。当花甲之年的她们走进会场时,掌声久久不息。这群当时平均年龄不到17岁的花季少女,追随着祖国的脚步,跨千山、蹚万水,汇聚在中条山上,用娇弱的臂膀扛起了地质女铁人的旗帜。我们不敢想象那花一般的芳华,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份工作?也不敢想象这样单薄的身躯如何扛起沉甸甸的钻杆和设备?又如何圆满完成上级交办的工作任务?无数次彻夜辗转,无数次望月守星,总想将沉积于内心的声音一股脑地落于纸间,却总因夺眶而出的泪水难以落笔。
蒋珍珍,“三八”女子钻机2号机机长,典型的湖南妹子,柔中带刚、干净利落的性格下有着一副瘦弱的身躯,多年的风湿病使她如今行动不便。在与蒋阿姨的一次次畅谈中,时常被她坚定的眼神和沉稳的语气所吸引。翻开她递过来的17岁参加工作时的照片,青涩娇羞的脸庞、俏丽的麻花辫,像极了邻家的大姐姐。交谈中得知她是插队知青被招工到二一四队的。当时的她认为能有一份工作就很幸福了,简单收拾好行装,告别亲人后,便独自踏上新的征途。
刚到单位时,蒋珍珍因不满18岁被分配到新组建的“三八”女子钻机学习。由于对工作认真负责、敢干敢拼,她从最初的学徒工慢慢成长为班长、副机长,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三八”女子钻机2号机机长的岗位。在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敢同日月争光辉”的热火年代,女同志承担的工作量并不比男同志少。接到任务后,她没有多想,背上行囊便和伙伴们一起闯进了巍巍中条。我们问她:“当时犹豫过吗?”她笑着说道:“那些年不论多累多苦,一心想的就是顺利完成上级交给的钻探任务。”野外地质勘探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面对那种天为屋、地为床的日子,那种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山水的时光,那种想家看远方、想亲人数星星的光景,大多数人都会打退堂鼓,更何况是这群平均年龄不到17岁、刚从家中走出的闺阁少女。
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让她们毫不犹豫地走到最艰苦的一线?又是怎样的一种动力让她们从娇弱的少女成长为光荣的野外钻探工人?
1976年深冬,平陆靖家山矿区冷风肆虐、寒气逼人,刚下夜班的姑娘们正准备前往驻地,山谷间突然下起鹅毛大雪,短短十几分钟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坡、哪条是路。因驻地和工区有一段距离,平时换班,大家都是攀爬在山间的羊肠小道往返,路边的枣刺、山坡上的利石常常穿透工服划伤皮肤,更别说坡陡道窄处,稍不留神就会滑到坡底。当时下了这么大的雪,让本就难走的山路更是多了几分危险。如何把大家安全带回驻地?作为机长的蒋珍珍深思几许,决定由她在前面探路,大家紧随其后。只见她俯下身子,双手埋进雪地里跪着爬行,一边找路、一边招呼大家注意安全。刺骨的寒风像锋利的刀刃割在大家稚嫩的脸庞上,浸湿的工服早已僵硬地摇摆在风雪里,积雪慢慢从脚面升至小腿处,大家一跪一爬、一步一滑地缓慢前行。在回驻地的路上,有一个60度的大斜坡,两边则是枣刺堆积的深沟,天气好时,大家上下工地都是一个拉一个地攀爬。而此时,厚重的雪早已覆盖了坡面,两侧更是危险重重。几个小时的攀爬、跌倒,无数次的相拥、鼓励,大家都被折腾成了雪人。这时,有人提议用随身带的铝制饭盒在雪坡上一边挖脚窝,一边攀爬前行。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不懈努力,姑娘们终于到达山腰,回到驻地时已是凌晨。面对炊事班同事们的焦急询问,所有人的眼泪霎时间涌出眼眶,嘴角的抽泣声掩盖了屋外的茫茫大雪。是呀!都是十几岁大的女孩子,都是家中的宝,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断了线的泪珠,在此时像无声的巨浪,掀翻了桌角上记录的信纸。
当你怀抱暖炉在家中谈笑时,我们的地质人正顶着寒风,将手浸到泥浆池中抠开冻住堵住的莲蓬头;当你坐在饭桌前品尝着美味佳肴时,我们地质人的背包里,装着早已在冷风中凉透的饭菜;当你躺在床上悠闲地刷着手机,我们的地质人只能靠在钻机旁,在帐篷边小憩片刻。也许今天的她们,无法记起曾经打过多少个钻孔,无法数清那时吃过几顿热饭,更无法回忆有过多少思念,花开总有期,花落终有忆,再厚重的队史也会为这群曾经的花样少女留下浓墨重彩的青春之笔。
知道她,是在二一四队建队70周年职工文艺汇演的节目单里。王玉萍,原“三八”女子钻机队员。王阿姨性格活泼、大大咧咧,向我讲述了“三八”女子钻机刚成立时的情况,八人一班,分早、中、夜三班倒。那时的钻机是大口径取芯管,在提升钻杆时,拧卸用的都是10多公斤重的大板叉,掰开后再用手拧上。卸一根钻杆,三四个人都扳不动,需要套上套把,全班人一起上阵,喊着口号击打着才能拧开。如果碰上点孔内事故,更是需要不停地上下提升钻具。一个班下来,姑娘们经常累得腰酸背痛,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
在平陆靖家山矿区时,正赶上秋雨绵绵的时节,阴雨一下就是20多天,帐篷内的被褥、衣服滋生出一层又一层的绿毛。床榻下的野草像是吃了营养剂,一夜间能蹿出半人高。草藤在雨水的滋润下,多情地爬过桌角、爬出窗户、爬上棚顶。帐篷的缝隙间挤满了溢出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床上、桌上、行李上,无处不彰显着它的成果。由于数天的阴雨,导致运送粮食的汽车根本上不了山,眼看驻地就要断粮断菜,山下领导急,山上人更急。为了确保按时完成钻探任务,项目负责人一声号令:“下山背粮。”大家不约而同地拿起雨披、穿上雨鞋,一步一斜、一滑一倒地奔下山去,按照要求每人携带25斤的粮食和蔬菜运往驻地。40多公里的泥泞山路,大家跌跌撞撞、相互扶持,顺利将物资运到驻地。就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坚持,我们的姑娘们扛起了“三八”女子钻机最辉煌的旗帜。
她叫王艳霞,是原“三八”女子钻机副机长。王阿姨几年前因身体原因,做了一个大手术,如今留下了一个胳膊似碗口粗、一个胳膊似碗底细的后遗症,但她总是笑吟吟地对身边人说:“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1975年7月,王艳霞和战友们在芮城水峪矿区打完第一个钻孔后,根据队部的指示马上要搬到第二个钻孔的施工场地去。那时上山的路还没有修好,水管也未铺设,分队领导决定先带领“三八”女子钻机全体队员上山挖管道。
7月的中条山,太阳像长在了山顶,烤焦的岩石像一块块烙铁扎进滚烫的地面,破碎的石子似散落的岩浆粒贴在小道上。队员们就这样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挖着铺设水管的凹槽。大家你追我赶,谁都不甘落后,掌心的血泡像雨后春笋,起了落、落了起。等忙完回到驻地已是半夜,每个人的脸上、胳膊上都被晒得起了几层泛白的焦皮,手掌中破损的皮肤和高耸的血泡相互穿插,疼痛伴随着夜风在山谷间游荡。
像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三八”女子钻机的出现是地质行业里一个时代的标志,更是时代的产物。历史的洪流不会因为淹没无数过往而忘记来时的路,华美的篇章下汇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路历程。新时代新征程,默默奉献的地质人将勇接风雨、勇担重任,用来时的初心书写这繁华盛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