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槐 树

午夜梦回，在童年的时光里游走了一回，梦中又站在那棵熟悉的槐树下，当我再一次伸手去触摸它时，梦醒了，我却不愿睁眼离开那棵槐树。

我小时候生活在地质队的老基地，大院傍山而建，邻近的镇中心是方圆五公里内最繁华的地方。说是大院，其实也算不上大，只不过在这个院子里，办公区、居住区、卫生所、托儿所、招待所、洗澡堂一应俱全，能够满足地质队员基本生活需要，我儿时的大部分时光是在这里度过。那时，大部分人住的是平房，一排一排像阅兵式上的战士一样整齐，一排平房大概能住四五户人家。房前的空地上由大家自由发挥，有人种一小块菜地，有人养几只小鸡，我家门前的空地却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槐树，大到两三个小孩子合起来都抱不住，前后两排平房都能被绿荫覆盖。打我记事起，它就在我家门前了。

春天，大西北的风吹进川谷，吹走一冬的料峭，把一抹抹绿色吹上树梢。大槐树此时也舒展了枝条，微风拂来仿佛在远远地对人们招手，遥远而静谧。树下的空地是我和小伙伴们追逐嬉戏的地方，温暖的午后，我们常常在树下跳皮筋、掷沙包，玩累了就骑在树根上晒太阳。“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当别人家开始在门前空地上种各类小菜的时候，母亲却对家门前的空地一筹莫展，地面上虽平坦无余，其实底下藏满了大槐树的根，蜿蜒交错。母亲最终还是放弃了，只丢了些洋姜在土里：“秋天就算没啥收获，还能看看花。”

当阳光开始变得炽热，大槐树的树枝也变得热闹起来，绿叶们争先恐后地往高处爬，梢间悄悄挂满一串串槐花，庞大的树冠俨然有了“盖子”的模样，伴随着初夏的到来氤氲馨香。一串串白色小花，我能看到却够不到它们，因为大槐树实在太高大了，大人们爬上房顶才勉强够得到，但是谁都舍不得摘下它们，那些纯白的小花就这样挂在树上，细密且温柔。父亲常在傍晚骑上车载着我，去公路边的林带里勾槐花，竹竿头绑上一小截弯铁丝，往树上轻轻一扭，槐花就掉下来了。我只需蹲在树下把槐花捋到袋子里，第二天的餐桌上一准有甜甜的槐花饭，那是我童年的人间美味。可惜的是，初夏的那一抹馨香很快便退去了，才一两场雨的工夫，槐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盛夏的蝉鸣让整个树冠变得愈发聒噪，阵雨说来就来，巨大的树冠时而深沉，时而乖张，当屋外的沙沙声越来越急促时，大雨如约而至，雨滴争先恐后地从密不透风的树叶里往地下钻，极有气势地在大地上撞击出回音。屋顶的雨水顺着瓦片滑落到地上，敲打着地砖，带着叮咚叮咚的声音。当小虫子们开始窃窃私语，雨停了。这场雨带来的声音可多了，这些声音全都融合在一起，成了我盛夏雨夜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的秘密。

我觉得这棵树是有灵性的，你看，当秋天的气息逐渐浸润每一个角落时，大槐树蜷缩着枝干，连树叶也耷拉着，变得无精打采。这时候，母亲种的洋姜开花了，一簇一簇黄灿灿的，连同落在地上的槐树叶，仿佛秋天是金黄色的世界。霜降前后，门前的空地每天都会落一层厚厚的树叶，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喜欢在树叶底下寻找槐花的种子，裂开的豆荚里种子已经熟透了，我把它们一颗一颗剥下来收在盒子里，想象着来年春天种到地里长出更多的小树。小孩子的愿望总是不切实际却又很美好。

秋去冬来，童年的记忆在岁月的磨洗中渐渐消逝，唯有大槐树依旧停留在心上，融入我的血液，不可抹去。那是大地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