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靠近春天

小时候，我总觉得，最早迎接春天的，一定是我。

正月十五刚过完，下午放学后，我就忍不住跑到地里去。太阳似乎还没有从寒冷的冬天里醒来，懒洋洋的，脸色发白。西北风余威还在，像小刀似的，把人的脸和手刮得生疼。

我抄着手，踩着坚硬的土地，从一块麦田转到另一块麦田，睁大眼睛寻找早发的野草。起初当然是无功而返。但在我一天又一天的坚持寻觅中，终于有小草耐不住性子，探头探脑从地下钻出来，趴在田埂上，藏在麦苗间，偷眼打量着世界。

它们无声无息，可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心里高兴，却装作没看见，静等它们长大、长多。一棵，两棵……无数棵。“草都长出来了，咱们去薅草吧！”我大声对小伙伴们说。别看我们年龄小，可都承担着给自家的猪薅草吃的重任呢。

一呼百应，但见一群小孩挎着篮子，呼啸着蹿出村庄，呼呼啦啦奔向麦田。面条菜最多，猪最爱吃；毛妮菜也有，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它很有营养价值；还有野麦菜，长得像麦苗的孪生姊妹，那也躲不过我们的火眼金睛。用不了多久，草就把我们的篮子装满了。

解了冻的田地像刚蒸熟的馒头，绵软、暄腾，踩在上边就像要被弹起来。压过西风的东风，像母亲温软的手，慈爱地抚摸着我们。这样的时刻，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我们疯起来，你打车轮（侧手翻），他翻跟头，我干脆在绿毯般的麦田里打起滚来。

蓝天澄澈，绿野无边，村庄上空升腾起浅浅的白色炊烟。太阳醒过神来，红光满面，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群疯小孩，生机勃勃的春天里，它终于从慵懒中振作起来，挂在遥远的天上，努力发光发热。

连着几个晴天，气温一个劲儿地往上蹿，课间扔会儿沙包跳个绳就能热出一身汗，笨重的棉袄铠甲般束在身上。吃过中午饭，我闪进屋，脱掉棉袄，换上衬衫，轻轻推开屋门朝外瞄，想趁妈妈不注意溜出去。

运气不佳，正好妈妈从门口经过。她一把把我薅住，劈头盖脸一顿训：“柳树还没发芽，你就敢把棉衣裳脱了？冻着了咋办？”我重新穿上棉袄，垂头丧气地去上学了。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教室里传出诵读古诗的声音。我心思一动，放学做个风筝玩吧。依军家的门口放着好几捆麻秆。我俩挑出直溜的，把稍短稍细的两根麻秆十字交叉，糊上彩色的油光纸，再找一根粗铁丝，一头穿过十字固定好，一头插入一根长点的麻秆，一个简易的风筝就做好了。

它更像风车，没有翅膀，飞不到天上，但只要有风，它就会滴溜溜地转。我和依军举着风筝在街上跑。暖风拂面而来，阳光闪得我有些眼花。我感到自己的心生出了翅膀，随着快速旋转的风筝，忽忽悠悠飞上了天。小伙伴们纷纷加入做风筝、放风筝的队伍。风筝在我们头上旋转，柳树的绿丝在我们眼前飞扬，我们欢笑着，跑进了春天。

我们跑出村子，一路向南。村南柳青河两侧，是望不到边的柳林。万千条柳丝色如绿玉，在暖风中跳舞。有谁在看不到的地方吹柳笛，清脆、婉转，像小鸟在歌唱着春天。

大地春心涌动，绽放出丛丛簇簇的小野花。柳青河的斜坡上、柳树下、野草中间，红的、黄的、紫的、蓝的花朵，如同婴儿的小脸一样娇嫩。

一切都是新的。我们站在河边，河水闪着银光，蜿蜒地伸进目光尽头的烟柳之中。我们的前方，一个个春天正列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