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机 井
阳春三月,柳头未成阴,新绿覆昔黄。山桃花绽放于天地间,故乡的花亦开了吧?母亲,也将春带回家了吧?村头的老机井还好吧?
黄昏,回家。
熟悉的乡村小路,两边的白杨树渐渐笼罩在暮霭之中,只看见黑色的枝丫像一只只大手,托住渐次沉下的星空。
一脚踩在这片炽热的土地上,内心竟然无以言表。经过村头的老机井,天色已晚,只闻暗香浮动。
匆匆到家,一眼瞧见桌子上的“一片云”——白嫩的山桃花,挨挨挤挤,插在喝完的白酒瓶子里,遮住了鲜红瓶身烫着的金色花。那里面是母亲带回来的春天。啊,家的温度,永远那么舒适。
母亲给我准备了晚饭,我一边吃,一边和她拉着家常,随口问道村口那口机井现在怎么样了。母亲告诉我,现在水少了,人们也不去那儿拉水了,另外接了镇上的自来水……
那夜,我跟母亲挤一起,睡得好早、好踏实。
梦里,我还是那个喜欢在机井旁边踩踏水坑的小孩,还是那个母亲身后的“跟屁虫”,还是那个挎着小篮子、拿着小铲子,雀跃在麦田里、欢呼在阳光下,满山找荠荠菜的“野孩子”。
梦里,春日的早晨,阳光耀眼。那时,村里好多人家还是挑水吃。一大早,叔叔伯伯们乘着拉水的车接上一担子水,扛上肩,悠悠挑回家。那担子两头的水桶好调皮,上上下下跳跃,引得里面的水频频蹿出来,落在土路上,瞬间印湿一片,留下一条长长的湿润的飘带,延伸至家。小孩子们就踩着那条小飘带,一路追到机井,在那水坑里蹦着、踏着,只见那水坑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泥塘。
春日,大人们开始春灌果树。拉水的人来到机井旁,朝里面喊一声“放水”,里面的老人拉下闸,清澈的井水瞬间汩汩涌进拖拉机上的大铁箱里,在里面哗啦啦地嬉戏,为这次春游击掌呐喊。然后,拉水师傅就蹲在水箱顶部,一边把着那截塑料管,一边抽着烟。“满了,关,关。”那是西北汉子浑厚的嗓音。拉水师傅坐在车上,与接水的叔伯聊上几句家常,等着桶满,拧上阀门。然后,一双大手将那摇把插进机头,使劲转上两圈,只见那拖拉机全身颤抖,突突冒着黑烟,在一声声“走喽”“好”的招呼声中,只剩下一股柴油味弥漫在空气中。
慢慢地,人多了起来,他们扛着锄头,挎着竹篮,走过这个地方时,总要聊两句,问问什么时候能给他们的果树拉水、给麦地喷药。
我喜欢跟着大人去田里,他们忙着春灌、除草、修剪,我就在田里、埝边找野菜:荠荠菜、长寿菜、苜蓿、白蒿、蒲公英、野小蒜……好多好多的菜,回家可有吃的了,白蒿麦饭、凉拌蒲公英、苜蓿卷卷、菜团子……馋得我直咽口水。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说我梦中老是痴笑。我吃了两大碗的白蒿麦饭,喝着柴火慢熬的粥。
饭后,我提着篮子,装上铲子,挽着母亲的手臂,跟着她去田里。经过老机井时,发现老机井的一隅,一树怒放的山桃花,白得似雪,香得醉人,在暖阳的包围下,轻摇舞姿,不娇不作。昨夜的香气定是它了。
机井的井架屹立在院子中央,锈迹斑斑。曾经,这口老机井,以她那清冽甘甜的血液供养着整个村的人。如今,她就像一位老母亲,依然守护着这个村子,望着来来往往的人……
我的母亲由于疾病,走路摇摇晃晃,没有了年轻时的雷厉风行。忽见她藏在青丝里的几根白发,心中涌起了一股伤感。就这样,我们娘俩看着那山桃花的盛开,欣赏那麦苗的鲜绿,采摘着各种各样的野菜。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老机井变了,又似乎没变。
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